时过半日,夕阳红辉已压至屋檐,林清萸终于听到太监宣读自己的名字,匆匆整理自己的仪容,起身跟在人后。
绕过砌红梁柱,踏着淡青石砖,一股清幽淡雅的香气从檀炉中飘散出来,令人神清气爽,金华璀璨的雕龙殿台上,皇帝玄寅与太后端坐在紫檀椅上,看不出表情。
秀女选拔的最后一项,殿选。
引导太监带着她们行了叩拜大礼,接着扯着尖锐的嗓音喊道:“南门提督李天佑之女,李沁香,年十六。”
一名秀女闻言上前行礼,一身水绿色流光长裙如水中涟漪般折出光来,满头珠翠随她身形晃动发出轻响,华贵美丽。
“臣女李沁香参见皇上,参见太后娘娘,愿皇上身体康健,如意平安,愿太后娘娘长寿安康,福泽绵长。”
李沁香这番是用上家中所有能戴的珍贵首饰,繁琐地打扮了一番,就是希望以此脱颖而出。
太后淡淡地看她一眼,接着眉头一皱,朝皇帝轻叹了一口气。
李沁香还没等被问话,便被一声“撂牌子,赐花。”给泼冷了心意,双腿发软跌到了地上,半晌才磕磕碰碰地答道:“臣…臣女…叩谢皇恩…。”
要知道,她光是头饰便花费了近半个时辰,这身心血,竟在一刹灰飞烟灭了。
只是幸亏她惊诧之余还懂得宫中规矩,而下一名秀女则没能像她这般留有冷静,竟在被赐花后当场疯癫喧哗,龙颜盛怒之下,连家族都被牵连了。
林清萸将这些看在眼里,暗自捏了把冷汗,可还未等她缓过心情,便又听太监喊道:
“太傅慕北山之女,慕娉婷,年十七。”
慕娉婷走上前去作全礼数,声音如夜莺清啼:“臣女慕娉婷参见皇上太后,愿皇上圣体永安,千秋无恙,太后娘娘上寿无极,长乐未央。”
太后打量慕娉婷一遍,点头赞扬道:“很是知礼,不愧是慕北山的女儿,听说你擅长萧,不知哀家和皇帝今日可能有幸听上一曲呢?”
“能为皇上太后奏曲,是臣女之福。”
太后欣慰地笑了笑,转头朝宫人吩咐:“去把紫竹萧拿来。”
未己,一名太监捧着装有紫竹萧的镶金盒子回来,慕娉婷拿起盒中长萧吹奏起来,乐声有如凤鸟长鸣,风风韵韵,一曲完毕,皇上抚掌称好。
看得出皇上心情很是愉悦,声音中也着几分笑意,“此曲甚妙,人间难得几回闻,皇额娘怎么看?”
太后亦是笑的合不拢嘴,看慕娉婷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怜惜:“皇帝喜欢,哀家也喜欢,如此良人实在难得啊。”
接着,便听得太监喊道:“慕娉婷,留牌子,赐紫竹萧。”
慕娉婷浅笑答谢:“臣女谢皇上太后。”
见慕娉婷做的这般如鱼得水,林清萸心中也稍有了些底气,起码她知道,只需礼数做足,不要失了分寸就好了。
林清萸轻轻阖眸,默默在心中想着“落选”,这样就能回去见长姐了。
此时,宣读太监又扬声喊道:
“禾兴县县令林逸南之女,林清萸,年十七。”
林清萸缓步上前,礼数作毕,只听得太后道:“走上前来。”又抬脚小心往前挪了几步。
这名秀女怎么胆小。太后心中不悦,但还是不露声色,淡淡道:“走近些。”
林清闻言,才敢大胆踏出几步。
只听太后又道:“抬起头来。”
林清萸知不能直视天子容颜,便目光下视,只将脸向上抬了一些。
太后见到林清萸的脸时,不禁微微点头,宫中少有这样的美人,只是胆子小,怕也侍候不了皇帝几日,但终归瑕不掩瑜,于是皱眉想了片刻,有些纠结地转头看向玄寅:“模样倒很好,看着也像是个安分的孩子,皇帝觉得如何?”
玄寅只是淡淡笑了笑,未置一言。
太后见状,朝宣读太监使了个眼神。
太监心领神会,开口道:“林清萸留牌子,赐香囊。”
“臣女谢皇上,太后娘娘!”林清萸顿时觉得晴天霹雳,但仍强撑起嘴角带起笑意,有些犹豫地行礼退下。
走到神武门时,她抬头看向天空,只看到四四方方的围墙上那一方风景,不禁苦笑,自己就这么成了这深宫的一只囚鸟。
她木木地往前挪着步子,一直走出神武门外许多后,忽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。
林清萸身形一顿,略微抬起头来,想着家里哪会有人来接她,长姐要派人也是来不及的,何苦自作多情?家中她也是不想回去的,想到在京中人家借住几日,遂低头往前走去。
她迈出几步后,身后的声音愈加清晰起来:“是清萸么?”
她这次听得真切了,停下步子,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白芷香味,根据方才的声音,脑海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慕娉婷。
林清萸猜测的不错。
慕娉婷比她先到神武门,交代好府里派来的丫鬟后就在此等她了。
她朝后回顾,眼底同时闪出一丝喜悦:“慕姐姐?你怎么…”
慕娉婷微微昂首,笑颜明媚调笑道:“可算是回头了,刚刚你头也不回地走,我还以为是不想理我呢。”
她正了正身子,朝桃眸微动,眼神往上抬了些,声音微弱:“怎么会…清萸只是没想到,姐姐会记住我罢了。”
“这才过了多久,怎可能会忘了。”慕娉婷站定身子,朝周围打量一番后向她问道:“妹妹的家人可来了?”
林清萸摇了摇头,嘴角的笑意微敛。
慕娉婷见此,顿时明白了什么,立马叫住家里派来的丫鬟吩咐道:“阿夏,把马车拉过来,再让刘管家多去备一间厢房,今晚就要用。”
“是,小姐。”一名身着粉衣的小姑娘轻快地点了点头,看着乖巧可爱,听了信飞快地跑去办事了。
这样机灵的丫头,可真是难得…
林清萸家中虽也有使唤丫鬟,只是不像大家里从小陪侍候的人,不知道主子脾气如何,做事也不够仔细,果然这种高官家的小姐衣食住行处处都高人一头…林清萸这般想着,心中忽泛起一阵酸楚,只想尽快离开此地。
不远处,常绣茹也正与家中派来的丫鬟交代着事,抬眼望见了慕娉婷,轻快地喊了一声:“慕姐姐?你是在等我么?”
这声音带着几分俏皮,林清萸听罢,却觉得身体被雷击一般。
慕娉婷温柔地应了一声,两人走到一处热络交谈起来。
林清萸将身子藏到人群中,远远地看着常绣茹,心跳如鼓,手脚冰凉,良久才打起勇气朝两人处走近几步,小声地从喉咙里挤出一段带着颤音的话:“慕姐姐,清萸不便打扰,就先走了。”
慕娉婷与常绣茹聊的尽兴,未听到林清萸的那声告别,待想起时回头张望,见到她远去的身影轻唤:“清萸,你家若路途遥远,不如与我同住一起。”
常绣茹听了,立马刻薄尖锐道:“慕姐姐,你叫她做什么,她那一身穷酸气万一染在新宅上,多晦气~就我们两个岂不是更好?”
旁侧的人听了,纷纷朝着常绣茹的视线往林清萸看去,惹出一阵笑声。
林清萸紧咬着唇,心中如千金重坠般让她快要晕眩,胸腔中的血烧至头部,钝炖地麻疼起来,一时忘了呼吸,她努力收紧了吸气声,佯装无事发生的样子离开了人群。
常绣茹见状,跟上前几步,乘胜追击般骂了声:“做作。”
慕娉婷一把拉住她的胳膊,心有不悦地责备道:“绣茹,我之前跟你说过什么?大家能一同入宫为妃嫔则是缘分,不要与人针锋相对。”
常绣茹悠悠地叹了口气,心里不解她为何偏袒一名小门户的女儿,语气非但没有丝毫收敛,反而更张扬:“慕姐姐,我只是看不惯她的做派,这种卑贱之人如何敢毁了姐姐的心爱之物,又如何能得到姐姐的宽恕?我只是替姐姐不忿_____”
这一声,又引得不少人侧目。
她却不以为然,像是炫耀胜利般抬手抚起腕上的红玛瑙铎金手链来。
如此惹人注目,看来是少不得流言蜚语了,怕是入宫之后麻烦会接踵而至。
“好了,别再说了。”慕娉婷无奈摇头,携着丝绢挡住她的嘴,眼神透出几分愁意,暗暗在心中想道:她这性子,还是落选要好些的。
(。手机版阅读网址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