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章
徐昭盈看出来了, 虞冷月是一点都知道,周临渊瞒得很深。
那看来,娶的人, 并不是眼前这女子了。
徐昭盈莫名还有些失落。
她已经知道, 周临渊决计不会娶她。
可她更不愿看到他娶康倩云。
虞冷月突然间听到“顾则言”要娶妻的消息,十分意外。
明明说好了, 若他要娶妻或有心仪女子,得主动告诉她。
如今却由别的姑娘说给她听。
心里很不得劲儿。
徐昭盈也没有嘲笑或者耀武扬威的意思,只是想告诉虞冷月这个消息。
两人沉默着对视了一会儿。
虞冷月问道:“姑娘如此费心,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么?”
徐昭盈有些难以启齿,她犹豫了一会儿才道:“请恕我冒昧,我想知道,你打算怎么办?”
虞冷月更愣。
这是个什么表妹,既不像血浓于水的妹子, 也不像是过来挑衅的未婚妻。
她微微察觉到了,对方复杂的心绪。
徐昭盈不好意思地握了握茶杯,道:“你要是不愿说,就罢了。我也就是随口问问。”
虞冷月还是没有说。
这人身份瞧着不似作假,但她也不会随随便便将自己的事, 说给她听。
可对方知道她许多事,她却毫不了解对方的这种感觉,让她十分难受。
按道理说, “顾则言”是个谨慎的人,怎么会让表妹知道他的私事?
虞冷月便问了:“你是怎么找到我的?”
徐昭盈眼皮子一跳, 赶紧把凉了的茶水送到嘴边。
虞冷月也就晓得了,这小娘子知道的手段不光彩。
徐昭盈放下茶杯,凝视着虞冷月, 很恳切地道:“姑娘,我没有恶意。”
这话虞冷月是信的。
眼前的姑娘,瞧着不像有坏心的样子。
但要是说,安了什么好心,那也未必。
天底下没有无缘无故的好。
虞冷月起身道:“看来姑娘要说的话,应该也说完了,告辞。”
徐昭盈连忙道:“慢着!”她脸色有些焦急:“姑娘……”
虞冷月蹙了蹙眉,“你还有什么事么?”
徐昭盈到底还是把心底的那番话说了:“你何必做他的外室,没名没分的,你可想过日后有了孩子怎么办?是让孩子的身份也跟着不清不楚?日后连读书、嫁娶都成麻烦。若孩子交给他府里养着,你又日日不得见,难道心里不煎熬吗?做娘的才疼孩子,丢去府里,你又知道旁人怎么待你的孩子?
若要进府,又要屈居人下,做个妾侍。
我可以告诉你,他的正室妻子,可不是好相与的。姑娘真要同她对上,那可得好好想一想了。”
虞冷月笑了笑,反问道:“那你觉得,我怎么办才好呢?”
徐昭盈哑然,最后磕磕巴巴地说:“自然是离开他。”
虞冷月无声地笑。
徐昭盈也怪不好意思的,她梗着脖子,道:“没错,这的确是我的私心。”她又诚笃地说:“但是姑娘,这也是我的好意,你跟着他,没有好结果的。”
虞冷月悠然笑道:“我未曾求过结果。”
徐昭盈眼睛微瞪,不求结果?
虞冷月说:“既然你教我许多道理,我也不好让你空着手。花果树木并非棵棵结果,人也一年,今年没有,来年春天再开一次花就是了。”
徐昭盈久久不能回神。
她重新仔细地打量着虞冷月,这个女子在市井里头算生得出挑的,但市井里头的女子,长得再好看,也不值当什么。可这姑娘不一样,她明明妩媚,还有几分撩拨人的妖娆,却似来去自如的一缕清风,叫人捕捉不住。
怎会有人女子面对堂堂周群辅家的嫡子周临渊,还能这样洒脱。
至少,她做不到。
徐昭盈有些心服口服了。
她知道自己在受情爱禁锢,她摆脱不了,虞冷月却可以。
活该周临渊栽了。
虞冷月自然不知道徐昭盈眼下心中的百转千回。
徐昭盈拿出一只包袱,里面是沉甸甸的银子和银票。
她推到虞冷月跟前,说:“这是我给姑娘的心意。”
虞冷月十分意外地看着这只包袱,这分量可不轻。
“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
徐昭盈浅浅地抿了抿唇,道:“姑娘不要误会,我知道我给的和表哥给你的,没法比。倘若有一日,你要择一条新的生路,这就当是我给姑娘的盘缠了。我绝不会说出去,他也不会知道你有这笔银子。”
虞冷月深深一笑:“姑娘倒是大手笔,不过……无功不受禄。”
徐昭盈也猜到,虞冷月不肯收,便硬着头皮道:“其实是我补偿给姑娘的,你可还记得,有一日你同表哥爬山,被石头砸到了……是我幼弟砸的。”
虞冷月眉头深拧。
呵,竟不是意外,是人为的?!
也就是说,“顾则言”也是知道的,他却只字未提!
还真是瞒得好。
徐昭盈不想虞冷月误会,便道:“表哥还是很在意你的,他已经给过我和我弟弟教训了。”
虞冷月淡淡地掀掀眼皮子。
他真是在意她么?
最后虞冷月走的时候,还是没收那银子。
既要断得干干净净,自然也不会拿他表妹的东西。
这些日,周临渊也没太来见虞冷月。
金陵的船快进京了,婚事在即,为了万无一失,许多事,都是他亲自盯着。
虞冷月正好趁着这个空闲时间,料理后面的事。
她还跟雪书一起去见了老金,之前在宝河庄附近买的一块儿地,她暂时交给老金打理了,包括地契也给了他。
实际上就是送给老金了,只是没把话说死。
老金也意识到,虞冷月和雪书要走了,去向不便多说。
只用一双浑浊的眼,在送别时含泪道:“两个丫头,如果你们还回来,记得回来吃顿饭。”
虞冷月和雪书坐在驴车上,挥手同他道别。
老金回去之后,家里人问他发生了什么事。
他嘴严,什么都没透露,只道:“宝河村水渠堵了,请我去疏通疏通。”
一转身,遮挡住了泛红的眼睛。
-
收尾的事情,比虞冷月想象中进行的还要顺利。
大抵是她们两个,在京城,在这个世上,牵扯的东西都太少了。
单薄得一目了然。
雪书催问:“准备去周家了吗?”
虞冷月紧紧攥着手中的毛笔,说:“再等一等。”
事情还没逼到眼跟前来,她还总想拖一拖。
还想再……见一见他。
周临渊是在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过来的,墙壁上的迎春花都有点冒头的意思。
虞冷月和他一起去了明苑。
没有翻云覆雨,也没有调情。
两人只是在园子里相拥着,她坐在他怀里,看着他清冷中带着柔和的眉眼,饶有深意地问:“最近可是有什么喜事?瞧着你心情不错。”
周临渊挑眉,淡声道:“有么?”
应该没有那么明显。
虞冷月捧着他的脸,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,看了许久,忽然很严肃地问道:“真的没有吗?我看你满脸喜色。”
周临渊见她说得正经,眉心跳了跳,仍旧双目波澜不惊地看着她回答:“没有。”
虞冷月仿佛信了,放开了他。
周临渊抬手,捏了捏她的脸颊。
这女人……
真是机敏。
周临渊抱着她,想去阁楼里。
虞冷月手掌抵着他的胸膛,道:“我小日子来了。”
周临渊皱眉掐算了下日子,狐疑道:“是今日?”
虞冷月轻哼:“这哪有个准儿的。”
周临渊觉得她脸色的确不好,也就没有勉强。
两个人仍在亭子里头说闲话。
主要是虞冷月在说,一点小事她都说得绘声绘色,譬如蜻蜓交|配……
周临渊听得额头直跳,睨她一眼,道:“在外面不要说这些。”
虞冷月轻嗤:“你当我是傻子?”
周临渊轻笑一声,间或问她,“喜欢什么样的衣料子?颜色?觉得翡翠还是玛瑙好看?”
虞冷月当然都答了,但是又觉得他问得奇怪,便眯着眼道:“又要送我东西?”
周临渊说:“开春了还有一批南方来的货船到京,总归是有些货来的,若有你喜欢的,替你留着些。”
虞冷月像模像样的说了不少东西,“喜欢碧玺,彩色的一串,多好看呐。”
还是衣服财迷样。
周临渊只是淡淡笑着,揉了揉她的发顶。
虞冷月不高兴地摆开脑袋,有点儿生气似的,说:“别揉了。”又抱怨:“现在才想起问我的喜好。”
太迟了。
周临渊停了手。
虞冷月闷声闷气地说:“抱紧一点。”
周临渊就将她抱得更紧一些,两盏茶的功夫过去,才松开手,凉凉瞥她一眼,问道:“你也不觉得勒得慌?”
虞冷月喘了口气,脸颊都涨红了。
勒死了。
没多久,周临渊就说要走了。
虞冷月这回不闹他,送他出门,只等他上了马车,王喜媳妇关上门的时候,她眼一闭晕了过去。
王喜媳妇连忙抱着虞冷月,大喊起来。
周临渊的马车已经走了,还是事后才王喜家的听说的。
王喜媳妇说得夸张:“姑娘倒了之后,昏了许久,醒来之后瞧着也是有气无力的,后来雪书姑娘过来把人接了回去。”
周临渊心一沉,道:“请大夫没有?”
王喜媳妇道:“雪书姑娘说请过了。”
周临渊还是不放心,想让仇御医去一趟。
王喜媳妇适时说道:“可能是女人家小日子里的事,不大要紧,姑娘嘱咐过,不叫三爷请大夫。”
周临渊倒是听说过,有的女子来葵水,会晕倒。
只是他碰到虞冷月来日子的时候少,并不晓得,她也会有这样严重的反应。
他挥手打发了王喜媳妇。
等到上朝的时候,去和仇御医碰了个头,略问了问妇科上的事。
仇御医也不算精通妇科,但也略知一二,听周临渊描述后,便说:“体虚之症,还得长久细细调养。”
周临渊想着,既是长久的事情,不在这一日两日的。
等她嫁了,以后有的是功夫。
只叫仇御医开了些临时能缓解的药,先治治标。
拿着药方子回去,周临渊还和陈嬷嬷打了个照面,把虞冷月的喜好都转述给陈嬷嬷了:“喜欢碧玺,串成手串……”
然后让陈嬷嬷按照她的喜好,再拟定一张嫁妆单子出来。
陈嬷嬷虽觉得奇怪,又见周临渊事事有谋算,不好多问,只道:“媒婆也可以请了,还是说,三爷让我去?”
周临渊道:“媒婆您不用操心。”
回头周临渊就把媒婆交代给了顾豫,请的是他手底下的人。
顾豫倒也明白周临渊的用意。
若叫陈嬷嬷出面,她必然有看法,日后虞冷月进了府,只怕两人难免不生龃龉。
不如叫了外头的人出面,日后虞冷月干干净净进府,谁也不知她的底细,便也过得自在。
眼看着春暖花开,金陵的船也到京了,正在京城里准备安顿下来。
媒婆该去上门提亲了。
三必茶铺这头。
虞冷月听到了韩三姑在京城的动静。
雪书忧心忡忡:“这个韩三姑,难不成要把京城都搅翻天?”
竟拿了她们的画像到处招摇寻找,只怕就快寻过来了。
虞冷月道:“铺子关了,我们去一趟周家。”
不能再拖了。
虞冷月才要从后门出去,竟迎面撞上一个穿得喜庆的妇人,很有媒婆的样子。
她可是受够了龙婆子,对这人也提防得紧。
媒婆面容和善,笑笑问道:“可是金陵的虞冷月姑娘?”
虞冷月警惕地看着对方。
这一个个找上她的,怎么都对她的背景一清二楚。
媒婆为了让虞冷月卸下防备,先口头表明了身份,然后道:“姑娘容我进去细说!”
虞冷月却道:“出去说。”
她虽让“顾则言”的人走了,没准儿他还留了眼线在这里。
媒婆也没拒绝,和虞冷月另外找了地方。
同去的,除了雪书,还有“周家”的人。
安静的雅间里,周家“管事”把一溜证据摆下来,证明了身份。
按照虞父临终前的说法,周家跟她的婚约,极少有人知道,除非是周家本家人。
对方身份不大可能作伪。
那管事还抱歉地道:“实在是轻慢了姑娘,我们家主子近日才听说姑娘来过,派人打听了许久,才找到姑娘,叫姑娘受苦了。”
这样的场面话,虞冷月没放到心里去。
周家为什么在这时候找上她,不难猜,无非为的就是她手里的陈年旧物。
虞冷月便笑道:“无妨。”
周家管事道:“姑娘可能还有点误会,我们家与姑娘定了婚约的爷没有死,依照两家旧时定下的婚约,姑娘这般年纪,也该与我家爷完成婚约了。”
虞冷月震惊了,人没死?
她道:“那门房小厮分明说那位……没了。怎会没死?”
周家管事笑说:“闹了个误会,周家已经分过家,那是南周家,与姑娘有婚约的是我们临西长安街的周家。”
虞冷月哑然半晌。
竟是这么回事。
雪书也一脸发懵。
两人对视一眼。
弄了半天,虞冷月还是有婚约在身的人!
这,嫁是不嫁?
虞冷月尴尬地说:“我一直以为,周家郎君没了,所以一直当自己是没婚约的人。”
剩下的话,她不便直说了。
但以周家如今的门第,只怕想打听到什么,并不难。
所以,她并不想,也不能嫁去周家。
她只要周家给她指一条活路,大家互惠互利便是。
管事的却意味深长地道:“姑娘不必多心,来之前,周家什么都准备好了,姑娘只要安心嫁来就是。”
虞冷月喉间一哽,无言以对。
这是一定要她嫁?
哪怕她已非完璧之身?
虞冷月道:“我要回去想一想。”
管事感到意外,想一想?嫁给他家三爷,还想什么?
京城多少女子求都求不来的。
媒婆也在旁边尽力撮合,把周家三爷说得天上有地下无的。
虞冷月听了觉得好笑。
真要这样子稀罕,堂堂周家三郎,怎么会二十三了还没娶妻。
要说周家没点隐瞒,她才不信。
虞冷月倒也不心虚,她说:“我的嫁妆你们周家还没见到,这样,我先给你们看其中的一半,其他的容后再谈。”
管事媒婆面面相觑。
怎么还有嫁妆一说?
来之前,三爷没交代啊。
虞冷月让雪书去把她的嫁妆拿了过来,她打开盒子,将两只钗的其中一只,交给管事。
管事懵懵地接了,打算先拿回去给周临渊。
他是没明白,这是在打什么哑谜。
虞冷月与雪书两人见完了周家的管事和媒婆之后,回到茶铺里,也是大眼瞪小眼。
雪书憋了半天,才问:“伶娘,你嫁不嫁?”
虞冷月托腮,望着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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