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国地处战国七雄的最北端,原乃超级军事大国晋国内乱三分的产物。

    中原大国一分为三,军事实力自然大打折扣。

    背面面对强悍的胡人的骚扰,与其接壤的秦国、魏国、齐国甚至燕国哪个不是轮流坐庄的一代霸主,若不是赵武灵王玩了个“胡服骑射”的国家战略,赵国恐怕早就被这些虎狼一样的邻居给大卸八块了。

    张仪乘车马进入城内,行了好久终于在一处宏伟气派的建筑之前。

    高墙耸立,台榭规整,黑色大门前两个军士持戈而立,这一定就是他的师兄苏秦的府邸。

    那将径直进入门中通报。

    过了好一会,张仪听见内院传来嘈杂之声,仿佛有好多人接踵而至,转瞬间相府打开大门,一群人涌出门来。

    期中有明盔亮甲披篷挎剑的武将,也有锦袍高冠的文臣,为首的一人剑眉大眼,唇边垂髯,锦衣宽袖,正是自己的师兄苏秦。

    分别对多年的师兄异地相逢,张仪胸中涌起的万千感慨,当年二人拜在鬼谷子门下,潜心修行的艰苦岁月浮上眼前,历历在目。

    他紧赶几步,准备拥抱师兄,但又想到自己那脏兮兮的外表,一分心,险些跌倒,苏秦立即双臂一伸扶住了他,二人紧紧拥抱,双眼泪垂。

    入夜的苏秦府邸,一片歌舞升平,遣退了歌姬和乐师,二人把盏饮酒,毫无醉意。

    问过老师鬼谷子的情况后,苏秦开始讲话题转移到国家大事上来。

    “如今文王、武王基业倾颓,周天子早崩,天下七分,你尝阅古籍,饱读诗,又比为兄我在师傅门下多学了数年,不知有何打算啊?”

    张仪用手指轻抚青铜盏,注视着残酒缓缓滴下。

    “自当在师兄门下,跟从师兄为国效力。”

    苏秦闻言笑道:“从在师傅门下学习时,我就看出你无论是天资还是勤奋程度都远胜于我,怎能让你屈于我之下呢?”

    “师兄所言差异,师弟愚钝,兄参透之法,下山数年之后,弟才稍有心得,你太过谦了。”

    苏秦笑道:“算啦算啦,那咱们今天就先不争论你我孰高孰低的问题,当今天下群雄逐鹿,你觉得咱们一番大业应该从何做起呢?”

    张仪沉吟半晌:“我既来投赵国,理当助肃侯整顿军政、重拾霸业、平定胡人、称雄诸侯”。

    苏秦道:“兄弟所言非虚,理当如此,但你说的“理”字更像“礼”,你觉得千里远赴赵国奔我,应助赵国强大,尊周礼也,难道不知宋襄公泓水之战墨守周礼,强楚大军始渡泓水河。目夷就劝他:“敌众我寡,应趁他们半渡击之。”

    宋襄公道:“宋乃仁义之师,怎能如此毁礼?”眼看着楚军过了河,开始在岸边乱哄哄地布阵,目夷又说:当攻之。宋襄公却说:等他们列好阵的。

    楚军列好阵,将战马蒙上虎皮,远观如同无数斑斓猛虎,尘土飞扬地杀来,吓得宋人屁滚尿流、丢盔弃甲,宋襄公被流矢射中大腿。

    宋军吃了一记大闷棍,伤亡惨重,从此一蹶不振,眼见就要亡国。下属都埋怨宋襄公不听公子目夷的意见,宋襄公这个老顽固却教训道:“君子不重伤,不禽二毛。古之为君也,不以阻隘也。寡人虽亡国之馀,不鼓不成列!实乃可悲可笑,愚兄我看这应是周礼的绝唱了。”

    张仪沉思不语,只是看着温酒的炉火跳动。

    苏秦接着说道:“如今赵国已不是武灵王时代的霸主国家,地处四国和胡人之中,极难长期称霸,现在七雄之中是秦国独大啊!”

    他端起酒盏,轻饮一口“你别怪为兄胆小,我认为合纵抗秦才是生存之道啊!”

    “秦国作为超级大国坐拥河西江山,自商鞅变法之后成为了一个高度专治的国家,变得愈发强大,其凭险坚守函谷关,则形成“一夫当关万夫莫开”的局面,而秦治军刚猛,出关就是脱缰之野马,出笼之猛虎,入海之蛟龙,倾几国之力恐莫与敌之呀,师弟,为兄合六国之力才有信心抗击强秦”。

    张仪自己为自己再斟了一杯酒,用一根手指轻轻地搅动杯中液体,仿佛想要将浊酒筛清一样。

    “师兄所言甚是有理,有道是:强者恒强。正因如此,愚弟才窃以为应该联合强大的国家,我觉得弱国没有在丛林法则下生存下去的可能,赵国联合秦国与霸楚、强齐连成一线,若能几家团结一致,则可轻易吃掉其他小国,形成大国鼎力之势,霸业可成啊!”

    苏秦倒吸一口冷气,一个“连横”,一个“合纵”,彷如一个“十”字,一横一竖,竟是两种完全不同,完全相悖的政治外交策略。

    而师弟却丝毫没有察觉师兄的表情变化,随手推开一幅地图,指着地图满怀信心道:“秦吞魏国,楚灭韩国,齐吞燕国,则成三足鼎立之势,谁也吃不掉谁!天下大势乃成也!”

    苏秦呆怔了好一会,心中暗揣师弟头脑中的“宏图大志”,咋一看似乎还真比自己的计划生猛。心中不由得升起敬佩之情,但又有一丝隐忧。

    张仪见师兄半晌无语,意识到自己可能喧宾夺主,一时间不知所措,不晓得说什么才好。

    正当他搜索枯肠无言以对之时,苏秦拈须长笑:“师弟果然了得啊,为兄对师弟之气概钦佩有加,今日时辰不早了,你我还是早点休息,明日我带你觐见肃侯,弟可将心中之宏伟蓝图述之于王啊!”

    张仪见苏秦有意结束这彻夜长谈,也不好违逆,只是拱手拘礼道安。

    二人各有小童擎灯开路,庭院之内郁郁绿树在晚风的吹拂下沙沙作响,苏秦心中似有万川奔腾,山呼海啸一般,之前他丝毫没有想到师弟胸中竟有此等雄才大略,他意识到刚才张仪提到的秦吞魏国,楚灭韩国,齐吞燕国,完全是顾及到赵国和自己的面子和秦、齐二国都与赵国接壤,鲸吞赵国国土甚至比拿下其他国家还要容易。

    张仪也是一路深思,从大厅返自己的客房不过区区百多步的距离,他却感觉如同行走了百年。

    他甚至怨恨自己将山中修行的粗野之气带到了朝堂官邸之中,一场激动的叙旧几乎演变为政治路线的激辩,无论孰胜孰负都似乎是很伤和气之事。

    好在师兄似乎并未气恼,和他这个才出山的“野人”一般见识,恰到好处地终止了这场宴会,但头一想一场饭局变成的不欢而算,还是终究有点懊恼的。

    而明日觐见赵王,自然更需谨言慎行,想起从前自己就曾为了一呈口舌之快,被污为窃贼,毒打一顿,险些丢了性命,目前需要彻夜思考的是,明晨自己在庙堂之上该如何应对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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