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大汉张正明听少年感激之情甚是诚恳,连忙摆了摆手,咧嘴一笑说道:“在下张正明,陈兄弟不必多礼,我辈习武之人,这路见不平、拔刀相助原是应该做的。陈兄弟也不用叫我什么张英雄,我比你大着几岁,要是陈兄弟看得起我,叫我一声张大哥便是。”

    陈时与也不是婆妈之人,便开口道:“张大哥言重了,救命之恩无以为报,日后若是张大哥有什么吩咐,小弟赴汤蹈火、在所不辞。”

    张正明回道:“陈兄弟客气了。”

    二人又互相谦让了几句,张正明看陈时与右臂有伤,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,对陈时与道:“陈兄弟,我这金疮药颇有灵效,你的伤我来帮你包扎一下吧。”

    陈时与毫不迟疑,坦然道:“那就有劳张大哥了。”说着便解下上衣露出伤处。

    张正明眼中露出赞许之色,走到陈时与身后,将金疮药敷在陈时与右臂上,撕下衣襟为他裹好了伤处。

    张正明包扎完伤口,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六具尸体,对陈时与说道:“陈兄弟,咱们将这几人葬了吧。”

    陈时与点了点头,道:“好,这六人既已身死,多大的恩怨也该了了。不过,张大哥请稍等片刻。”说着便走到六人尸体前,对着尸体一顿摸索,摸出了几个瓶瓶罐罐。

    张正明初时有些不明所以,但想到适才给陈时与裹伤之时见到他伤处有些发黑,便明白陈时与应是中了毒在寻找解药,故而没多说什么。

    陈时与将找到的几个瓶罐收起,对张正明示意可以安葬六人了。

    张正明见陈时与面色苍白,便对他摇了摇手,道:“陈兄弟,你身上有伤,这种粗活还是我来吧,你去休息一下。”说罢便从地上捡起一柄长刀,在树林中寻了一处空地开始掘土。

    陈时与此时兀自有些头晕脑胀,使不上力,想是那支镖上的毒性发作,再加上那钻心丸也令他颇为忧虑,便没有拒绝张正明的好意,盘膝坐下,取出那几个瓶瓶罐罐仔细查验。过了一会儿,陈时与叹了口气,那几个瓶罐中的药物较为寻常,他都认识,其中虽然有解镖毒的解药,却并没有钻心丸解药。无奈之下,他只得服下镖毒解药,闭目调息,想先将镖毒解了再说,至于那钻心丸之毒只得再寻其他办法了。

    待到陈时与睁开眼睛时,天已全黑,他环视四周,见之前张正明掘土之处多出了一个土包,想来应是陆氏六虎的葬身之地,却没有见到张正明。

    陈时与正思虑张正明去了何处时,却见一个大汉从不远处走来,手中还提着两只洗剥干净的野兔,正是张正明。

    陈时与心想:“原来是打猎去了。”

    张正明走过来将野兔挂在树枝上,转头见到陈时与已调息完毕,关切地问了一句:“陈兄弟,感觉怎样?”

    陈时与想到那钻心丸,略一犹豫,  只回了一句:“多谢张大哥关怀,小弟已无大碍。”

    张正明点了点头,放下心来,说道:“那就好。”说罢便拾了一堆干柴,架起火堆,将野兔串起烤炙,不一会儿野兔便焦香四溢。

    张正明等到野兔烤好,便将其中一只递给陈时与。陈时与也没有客气,谢了一声便接过了烤好的野兔。两人大快朵颐,不一会儿地上便多了一些残骨,待两人填饱肚子,就一起坐在火堆边烤火,张正明问起陆氏六虎追杀陈时与的经过。

    陈时与如实告知,只是故意没说他被追的缘由和他中了钻心丸之毒两件事情。

    张正明听出陈时与似乎隐瞒了一些事情,却没有继续追问,陈时与也没有再说。

    两人刻意避开刚才的话题,捡一些奇闻趣事、江湖见闻来交谈。不曾想,两人在言谈之间竟颇为投契,谈到高兴处,两人分别抚掌大笑,大有几分相见恨晚之感。

    两人交谈多时,陈时与望向张正明,问道:“张大哥,不知你接下来有何打算?”

    张正明道:“我本来是要去拜访一位前辈,途经此地时恰巧遇到了你的事情。现在天色已晚,恐怕来不及赶到了,只能在此露宿一宿,明日再赶路。”

    陈时与沉默了一会儿,忽然说道:“张大哥难道不问我,陆氏六虎为何追杀于我?”

    张正明神色不变,答道:“此事乃是陈兄弟私事,我不好过问。”顿了一顿,接着说道:“我辈习武之人,行侠仗义乃是分所应当,何况这陆氏六虎为恶多时,我早就想将之除去了。”

    陈时与听了出来,这两句话的言下之意是,张正明救他并无所图,救命之恩也不用太过感念。心想:“这张正明虽然外表粗豪,内心却精细的很。此人绝非歹人,还是与他直说的好。”于是便下定决心,将右脚上的靴子脱了下来,又从腰后拔出了一柄匕首。

    张正明看到这一幕倒是有些诧异,但并未多言。

    陈时与用匕首将靴底撬起了一块,从中取出一枚又像钥匙又像令牌的铁片,这枚铁片长不到三寸,通体漆黑,丝毫反光也无,看不出是何种金属所制,形状也颇为怪异,难以形容。

    张正明见陈时与将这铁片藏的如此隐秘,也明白这铁片乃是重要之物。

    陈时与将铁片向张正明递了过去,张正明不接,问道:“陈兄弟这是何意?”

    陈时与叹了口气,苦笑了一声,说道:“这便是陆氏六虎追杀我的原因,不过这铁片中有什么秘密,我确实不知。”

    张正明看了铁片一眼,心中恍然,这铁片中的秘密应该极为重要,否则陆氏六虎也不会对这少年穷追不舍。他接过铁片,发现这铁片虽小却颇为沉重,且材质特殊,他从未见过类似的材质。看了一会,忽然对着陈时与说道:“你将铁片给我,不怕我杀人灭口?”

    陈时与笑了笑,坦然说道:“张大哥真要杀人灭口,只怕在我拿出铁片之时就没命了。在下初出江湖,这行走江湖的经验虽不丰富,但识人之明还是有一些的,我自信是不会看错人的。再说,张大哥于我有救命之恩,这铁片再珍贵也是身外之物。还有就是……”略一停顿,陈时与直视着张正明的双眼,极为诚恳的说道:“你是好人。”

    张正明也盯着陈时与双眼,忽然哈哈大笑,说了一声:“好!”说着便将铁片丢回给陈时与,跟着便拍了怕陈时与的肩膀,说了一句让陈时与吃惊不已的话:“你我结拜为兄弟,可好?”

    陈时与呆立半晌,才好不容易问出了一句话:“张大哥为何忽然要与我结拜?”

    张正明也是极为诚恳的说道:“因为你信我。我师父常说:千金易得,知己难求。今日你我一见如故,我是真心希望与你结拜为兄弟,你可愿意?”

    陈时与也不犹豫,一点头,说道:“好,大哥在上,请受小弟一拜。”说罢便跪了下去,张正明也同样跪下,两人指天立誓,结为异性兄弟,从此祸福与共,生死不弃。

    结拜之后,二人都颇为高兴。

    张正明说道:“贤弟,日后你便是我兄弟,有福同享有难同当。我听出了刚才你言语中有所隐瞒,此刻可以说了吧。”

    陈时与叹了口气,说道:“是小弟的不是,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大哥。”接着便说出了自己中了钻心丸之毒。

    张正明得知结拜兄弟中了如此剧毒,也是怒火冲天,对那陆洪更是破口大骂。

    陈时与倒是颇为冷静,将张正明劝住,说道:“这毒也未必无解,大哥不必担忧”。

    张正明怒火渐平,问道:“那六个混蛋身上你可找仔细了?”

    陈时与道:“我将所有可能是解药的瓶瓶罐罐都仔细查验了数次,确实没有解药。”

    张正明眉头深锁,自语道:“这可如何是好?”

    陈时与也是沉默无语。

    忽然间,张正明“啊”了一声,一拍大腿,喜道:“我真是糊涂了!”

    陈时与见大哥忽喜忽忧,也吓了一跳,关切道:“大哥,你没事吧?”

    张正明答道:“贤弟,你不会有事的。我适才说要去拜访一位前辈,你猜是谁?”

    陈时与挠了挠头发,道:“该不会恰好是一位大夫吧?”

    张正明道:“贤弟果然聪明,我要拜访的这位前辈可是天下第一神医,这世上没有他治不了的病。”

    陈时与一听“天下第一神医”这几个字,登时也想起了一人,问道:“那位前辈可是人称“医仙”的云神医?”

    张正明答道:“正是,除了医仙,还有谁当得起这“天下第一神医”的称呼?”

    陈时与虽初出江湖,江湖中的人物所知不多,但医仙的大名,他却是听过许多次了。

    接下来,张正明向陈时与说了许多医仙如何妙手回春、扶危济困的事迹。

    陈时与听过后心中大安,心想若是医仙能为自己解毒,那自然是药到病除。

    张正明忽然话锋一转,略作神秘地说道:“这位云神医可说是江湖中人最不敢得罪的人物之一。贤弟,你可知为什么?”

    陈时与猜道:“想来云神医不仅医术卓绝,武功也一定极高。”

    张正明呵呵一笑,说道:“贤弟,这次你可猜错了。云神医不会武功!”

    陈时与有些奇怪,道:“不会武功?这就有些奇怪了,江湖中鱼龙混杂,什么人都有,不讲道义、不顾后果的人也不少,怎么会不敢得罪云神医呢?”

    张正明解释道:“这其中的缘由有三个:其一,云神医不止医术出神入化,毒术也是厉害无比,加之他聪明绝顶,足智多谋,虽然不会武功,但却极不好惹。其二,我们江湖中人受伤中毒在所难免,(陈时与听到这句话时,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)云神医医术卓绝,与他交好,万一日后有事,他自然不会袖手旁观,有云神医救治,这几乎就相当于多了一条性命。其三,云神医十几年来在江湖中救人无数,不论白道黑道、地位高低,都有受他恩惠之人,说的上是一呼百应、万家生佛。若是有人得罪了云神医,恐怕会引出一大批人来为云神医出头,到时那人就算不被打死,也会被累死。”

    陈时与算是听明白了,心想:“有这三条,除非有人胆边生毛,活的不耐烦了,否则只怕不会有人敢去找这位云神医的麻烦。”

    张正明说道:“贤弟,那位云神医便住在距此处向东不足百里的落花谷,咱们明日一早赶路,应该午时之前便可抵达。”

    陈时与应了一声。

    张正明道:“对了,云神医有一个规矩,贤弟你可知道?”

    陈时与点头道:“知道,受医仙救治之人须为他办一件事,或难或易,各不相同。这自然不成问题,救命之恩,无以为报,办一件事自是分所应当。”

    张正明道:“云神医的规矩自有其道理,吩咐之事也必是病人力所能及之事,贤弟无需多虑。再说,他老人家我见过,为人最是和蔼不过,是不会难为你的。”

    陈时与更觉放心,低头一看手中铁片,对张正明说道:“大哥,那这铁片怎么办?”

    张正明道:“这铁片的秘密我也不知道,你先好生收着,等解了你身上之毒,再做打算。”

    陈时与点了点头,将铁片又藏回了右靴之中。

    两人即已做好了打算,便不再说话,各自休息。

    第二日清晨,天还未亮两人便向东疾驰而去,一路之上未遇阻碍,果真如张正明所言,不到午时二人便来到了一处山谷。

    山谷附近草木繁盛,鸟语花香,一看便是世外高人首选的隐居之地。山谷入口处有一座一人高的石碑,碑上刻着四个大字:“外人止步”。

    二人走到石碑前便停了下来。

    张正明气沉丹田,对着谷内朗声说道:“晚辈张正明,特奉家师之命前来拜见医仙前辈。”声音洪亮沉稳,毫不震人耳骨,顷刻间便传遍了山谷,回声不断。

    张正明说罢,回头对陈时与嘱咐道:“贤弟,这位云神医年过八旬,在江湖中的辈分极高,就是我师父见了,也得称一声前辈,你待会见到他老人家,可万万不能失礼啊!”

    陈时与心领神会,回道:“大哥放心。”

    二人等了一顿饭的功夫,看到从山谷内走出一人。待到那人走近时,二人都眼前一亮,暗赞一声:“好一个翩翩美少年!”

    来人是一个身穿白衣的少年,生的唇红齿白,眉目如画,约莫十六七岁年纪,相貌俊美异常,只是眉宇间有一丝愁容,仿佛心事难平。陈时与的相貌也算不错,但和这少年一比可就差的远了。

    美少年对二人抱拳行礼,温和说道:“家师请两位入内叙话。”声音悦耳动听,说罢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,转身带路,二人跟随在后。

    入谷之后,陈时与见到谷内种满了一种不知名的白色花树。花树散发出的香气沁人心脾,雪白的花瓣不时飘落,仿佛天女散花一般,煞是好看。不远处响起的流水叮咚之声和偶而传来的几声鸟鸣也甚为悦耳,令人心旷神怡,不由地产生一种平和之感。

    陈时与犹如置身仙境之中,不由得生出几分流连忘返的感觉。他深吸一口花香,只觉神清气爽,对着张正明小声说道:“难怪那位云神医号称“医仙”,此处可真有些像是仙境。”

    张正明笑了笑,并未答话。

    谷內道路并不复杂,二人跟随美少年穿过花林,没走多久就来到了一片竹林。竹林之中有一座院落,院内有七八间竹屋,空地上有两排药架,摆放着多种药材,还有一张大竹桌,桌上有几只药炉和药罐。院子外是一小片药圃,微风一吹,药香四溢。

    美少年领着二人来到中间最大的竹屋前,面向竹屋说道:“师父,人到了。”

    屋中传出了一声苍老平和的声音:“嗯,你下去吧。”

    美少年对着竹屋恭敬行礼,转身去了左侧的一间竹屋内。

    二人站在屋门之外,听到那苍老平和的声音又传了出来:“二位小友,进来吧。”

    二人一起推门入内,只见竹屋内陈设简单,左侧是一架大药柜,药柜旁有一张书桌,右侧是一张竹床,中间是一张竹桌,竹桌上放着一盏粗瓷茶壶和几只粗瓷茶杯。

    二人见竹桌前坐着一位身着粗布白衣的老人。老人相貌清癯,双目清澈异常,不见半点浑浊,须眉如银,满头白发一丝杂色也无,虽颇为苍老,但却精神矍铄,仿佛画中仙人一般。

    二人一见那老人,便急忙下拜,齐声说道:“晚辈张正明(陈时与)拜见医仙前辈。”

    老人摆了摆手,说道:“起来吧,不必多礼。”

    老人见二人站起,便细细打量了二人一番,接着温和地对张正明说道:“你是江漠的弟子吧,来我这里有什么事?”

    张正明满脸恭敬之色,回道:“晚辈此次奉家师之命,特来拜见前辈,问前辈安好。”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木盒,双手奉送到竹桌之上,退后几步,接着说道:“并将此物赠与前辈,以谢前辈五年之前对家师的救命之恩。只是家师身有要事,未能亲自前来,还望前辈恕罪。”说罢又行了一礼。

    老人笑着摇了摇头,说道:“小江见外了,我与他父亲乃是生死之交,说来他也算是我的子侄一辈,我救他是理所当然。还有,你说他身有要事,可有我能帮忙的地方?”

    张正明也无奈地笑了笑,回道:“前辈不必担忧,家师说是身有要事,不过是练功到了紧要关头,分不了身罢了。”同时心想:“这江湖中能叫师父作“小江”的,恐怕也只有这位云神医了。”

    老人呵呵一笑,说道:“小江还是和从前一样,这武痴的性子可真是一点也没变。”接着转头看向陈时与,说道:“这位小友应是来找我解毒的吧,这钻心丸可不太常见啊!”

    陈时与听见老人的话后吓了一跳,满脸惊讶,暗道:“这位云神医不愧是号称“医仙”,能一眼看出自己中毒已是极为不易,更神奇的是他能一眼看出自己中的是钻心丸之毒,单凭这一点就已经算得上神乎其技了。”

    张正明见识过云神医的医术,他听到老人一语道破陈时与所中之毒时,倒是没有陈时与那么惊讶,又跪了下来,恳求道:“这位陈贤弟是我的结拜兄弟,还请前辈救他一命。”说罢一拉陈时与衣袖,陈时与会意,跪下磕头,同样恳求道:“还望前辈救我一命。”

    老人摆了摆手,示意二人起身,接着对陈时与说道:“我可以救你,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。”

    陈时与一听心中大喜,毫不犹豫的点头,道:“晚辈答应,多谢前辈。”

    张正明也放下了心,知道兄弟有救了,也道:“多谢前辈”。

    老人见陈时与答应,笑了笑,端起茶杯呡了一口,对张正明说道:“明日午时,你再来接这位小友吧。”

    张正明知晓云神医的规矩,这落花谷除了病人外从不留人,便告辞离去。

    竹屋之中安静异常,还是陈时与先开口:“前辈但有所命,晚辈无有不遵。”

    老人缓缓将桌上小木盒收起,看着陈时与说道:“我要你身上的一件东西。”

    陈时与心中一跳,隐隐猜到了云神医所要何物,但还是向老人问道:“前辈要什么?”

    老人微微一笑,平静的说道:“我要你右靴中藏着的那块铁片!”

    第二章  完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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