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夜倏忽。
辰时,盘坐床上的王则,睁开了双目。
他先是转头看了看那灵蚌一眼,见毫无动静,微微摇头,转将此物拿了过来。
他也不敢将之收入五云兜中。此兜不能收容活物,若是收拿进去,还不知是否影响那珠女性命。
于是观瞧了几眼,收入了袖中。
随后也不耽误,背起剑袋,又将昨夜随手放在地上的酒坛子收入五云兜中,方才走出了房间。
外头天光尚有几分昏暗,但风雪却也如三娘子所言,果真停了。
三娘子虽是修行中人,但与夫家经营的这野店,确实也不仅仅是身份遮掩。
而是真正当成活计来做的。
也不是她差那点银钱,只是既然与凡人结亲,当然要过普通人的日子。
如此也才有个清静,不安平凡,只会害了肉体凡胎的夫家性命。
既是当成真正生意来做,起的自然也早。
至少王则刚走到后院,便已见三娘子与她那汉子,在收拾材料了。
眼见王则出来,二人站起身来。
那汉子对王则憨憨笑笑。
三娘子也放下了手头活计,拍了拍身上灰尘,将王则引到了大堂,方才笑问道:“山村野店,不比城里的酒楼客栈,平日也颇有一些野物夜间清扰,不知道友昨夜住得可还算安逸?”
王则笑道:“三娘子说笑了,我等散修,四方云游,平素也是山野之间行走居多,能有个遮风蔽雪的所在,已是十分难得了,却没有那些讲究。”
“此番能与三娘子、乌道友结识,本是难得缘分。两位脾性与我甚是相投,可惜如今还有要事在身。眼下风雪已停,天光也亮,不好再做久留。否则倒想与二位再多交流交流。”
三娘子也是颔首道:“世间旁门左道为数不少,但脾性相投之人,确不多见。”
“不过三娘自结亲来,已经决定于这仙门郡待到老死了,如无意外,轻易也不会搬往别处。日后道友若是得闲,自来我这小店寻我就是。”
“至于乌老道,他倒是个待不住的。不过他没什么朋友,也无亲眷,若无什么难得机缘。只看在我的份上,想也是不太会往别处去的。”
“日后我等自有再见之时。”
王则点了点头,也没再多说什么。自他上积云山后,许多山下的朋友,已经多年没有联系,眼下难得遇到两个可以结交的,又是修行中人,如无意外,他日后却也不会忘了这处野店。
“三娘子放心,但有空闲,少不了上门打搅。”
王则笑笑,随即又道:“多且不言,洪某眼下也该告辞了。至于乌道友那里,还劳三娘子替我与他说上一声。”
“此外这段时日,洪某多半也会在仙门郡待着。若是定了住处,自有消息传来。届时两位若是得闲,也可入城寻我。”
“倒也不必届时了,老道现下正要入城一趟,不知洪道友可许老道同行否?”
王则正与三娘子告辞,一道声音却从后院传来。
转头看去,扯帘而入的,不是乌道人又是哪个。
比起昨日来说,这老道气色好了不知多少,昨夜想也是吞了仙芝丸疗伤,虽然还能看出几分气浮之意,但精神头已经是上来了。
“你这老道,眼下伤势未复,又与白阳教生了恩怨,眼下入城作甚?”三娘子见这老道混不吝模样,虽然也高兴于他气色见好,但听其言语,未免又是一番皱眉。
她对乌道人性格最是了解,话刚问出,不等乌道人回应,便也是生出几分猜测,瞪眼道:“莫非你眼下便要去寻那辛云子报仇不成?”
王则本也有几分不解,仙芝丸炼化也非一日之功,乌道人不在旅店调养,又要四处走动,实让人瞧不明白。
但听到三娘子这话,倒生出几分恍然来。
以乌老道性格,确实可能是这样的想法。
“额~”
见三娘子蛮横模样,乌道人老脸一抽,无奈道:“三娘子却把老道想成什么人了,纵然老道确实有心报复,但眼下不说伤势在身,只说手头堪用的符箓,也没几件。老道虽然年纪不小,但又不是活腻味了,哪里至于蠢笨到这就去找那辛云子的麻烦?”
“那你去郡城做什么?”三娘子不解道。
乌道人轻咳一声,道:“白阳教如今正得那处水府,难说会否便有仙蟾消息,我在城中还有几个消息门路,想去打探打探。”
三娘子皱眉道:“这有什么用处?那水府如今被白阳教所掌,彼辈在仙门郡又是地头蛇一般的人物,你认得的那些个野修,能有什么能为,还能替你打探出消息来?”
“三娘这就小看我了,我那翠香楼的相……”
乌道人这话一出,不等他说完,三娘子便面色一变,随即有些恼火的打断道:“你个老不羞,这大的年纪了,还去那等勾栏地方胡闹,啐!”
说着,也不再看乌老道,转头只对王则道:“道友自去便是,这老道不必理他。”
话毕,与王则又说了两句,便自顾往后院去了。
王则见得此景,一时也是有些无语。
转头再看乌老道,更是不由摇头。
他也没曾想到,这老道瞧着虽然不算多正经,但就昨日交道,好歹算是个一心求道的,竟然还有这等爱好。
修行中人,无有高妙阴阳交互之法在身,轻易做那和合之事,却是有损元精的。
除非同做此事之人,也是个正经修行的修家,阴华丰沛纯净,否则基本不利修行。
“呵呵~”
乌道人见王则目光扫来,也似有几分尴尬。
王则倒是无意说他什么,这毕竟是个人爱好,值得尊重。
于是笑道:“道友倒是好雅兴,可这等事情,只怕还是莫在三娘子跟前提到才好。不然她那手掌,说不得又得拍你一拍了。”
乌道人挠了挠下巴,一张老脸上的尴尬之色,更是浓郁几分。
不过他性情之中颇有几分跳脱,很快倒也将这点心绪抛在了脑后,只对王则道:“这事儿且不说他,此番老道目的还是正经的。倘真叫白阳教的人从水府中发现了仙蟾相关线索,我等只怕便要错过机缘,仅为此事,怎么也该打听打听才好。”
“若是真被彼辈发现了什么异处,我等也好早做打算,提前将消息告与浮鼎宗知晓,总不至于落得个空手下场。”
这话倒是有些道理,王则颔首表示同意。
随后二人也不多说,一同走出了旅店。
王则将那几匹马儿一并牵了后,二人打转也往指羊江畔而去。
……
风雪止息已久,路上虽还有不少积雪,到底已经做不得什么阻碍了。
王则与乌道人一路前行,倒也没耗费多少功夫,便已行至指羊江畔。
顺着江流嗡鸣之声而走,拐过一处山角之后,眼前顿时一阔。
入眼所见,数十里青白大江,自上游群山而来,裹挟滔滔江水,激起蓬勃水汽,滚滚而下。
两岸相隔数里之遥,也因宽阔,水势虽急,面上道还算平缓。
四下一看,见接连官道所在,正有一个渡口。
渡口不小,大大小小很是停靠了几艘渡船。
二人近了渡口,乌道人指着那些船只言道:
“仙门郡早年倒也非什么兴旺之地,只因那仙蟾异象横空,便是寻常百姓也看去不少。除开修行中人之外,魏国不少达官贵人,也以为仙缘在此,来仙门郡游访,前些年很是热闹了几番。”
“后来热度退散,仙门郡倒没有因此没落,反而借此机会,得了不小发展。又因浮鼎宗弟子坐镇此间,凡人虽然不知,但修行之辈,轻易不敢在仙门郡闹事,由是此地也是难得安平之所,时日久长,也渐多有各地商贩到此做生意。”
“此地官府便也借机在指羊江上下修了好些个渡口,在这些渡口之间载客的船人,生意颇好。”
“眼下是寒冬天气,行商少见,所以才只这几艘行船。若是天气好了,能见十里渔舟之景,更是壮观。”
王则听得点头不已。
他早年在仙门郡混迹的时候,此地却无这等光景。
想到这点,他不由回忆起了昔年年纪尚小,还在泥尘里打混的时候了。
那个时候,他父母尚在,说来自身也是这指羊江养育。
只是兜转数十年过去,却已物是人非了。
乌道人自不知王则心中想法,见他似有几分感慨,只以为是在观景,于是也不多说,转头便去问了一艘不小的渡船。
王则牵着的几匹马儿,等闲小舟可登渡不得。
于是等王则回神的时候,乌道人已是定了好渡船而回。
王则心中虽有几分回忆,到底也没感慨太多,很快便牵着马儿,与乌道人一同上了行船。
这船也是不小,摇橹的却有两人,一个老的,一个青年,也不知是不是父子。
王则也不多事,只待在几匹马儿身边,免得受惊,闹出什么麻烦来。
由是行船起步,不多会儿功夫,已是近了江心。
而就在王则放下心中种种杂绪,已经琢磨着到了仙门郡城之后,如何去寻陆镜生后人之际。
脚下渡船忽的凭空一震。
下一刻,后头却传来了船家惊呼之声!
王则立马回头,便见惊人一幕。
仔细看去,只见渡船尾处,水中竟有一黑黢巨物,正自撞击船身!
他心下微惊,却看出那东西不是凡物,转眼便要去问乌道人。
岂料就在这时,他袖子忽然一紧。
探手一摸,原是内里藏着的那枚灵蚌,不知何故,竟在这时闹腾了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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