离开陆镜生的小楼,王则匆匆回转住处。

    与陆镜生做下这番交易,麻烦自然不会少,按理来说,王则也该为此仔细做上一番谋算。但此时的他却无心于此,只想赶紧回到自家洞府,好生研究被他小心藏在怀中的那部《子午凝炁诀》。

    回首过往,仔细算算,打他觉醒前世宿慧,知晓仙道开始,王则追求筑基法门的时间,差不多也有三十余年了。

    这么长的一段时间,王则所求便是这一部道书。

    如今道书在身,他自然不可能还有多余的心思,放在其他事情之上。

    不多时,王则登上千丈碧崖,回到洞府。

    关上大门,封上封门石条,他方才松了口气。

    旋即。

    取出道书的王则,看着古韵封皮,面上肃色消去,欣喜之色顿时浮上眉眼。

    不过纵使心中激动不能自已,王则很快还是压下了那股直接翻开道书的冲动。

    人已中年,经历不少的王则,很清楚自己在这种神思不定,心绪不稳的情况下,若是贸然观摩道书,很容易发生意外。

    这话并非危言耸听。

    别看王则所得《子午凝炁诀》仅是筑基道书,可那也是长生之路的第一步。

    何况便是俗世内功心法,也有种种讲究,遑论仙家道诀?

    王则若是心浮气躁的去观摩道书,心思动荡之下,便有可能在未曾真正掌握道书炼法的情况下,抑制不住的照着道书运炼。

    鲁莽行之,难免就会发生意外,届时走火入魔,那便是乐极生悲了。

    于是王则洗手焚香,又于府内静修石床之上以所学养气法门稳定气血,平复心绪之后。

    方才从旁取过《子午凝炁诀》道书,翻了开来。

    他也不急着寻找道书之上记载的筑基关窍,而是不求甚解的将整篇功诀大略观览了一遍,自觉心弦已经不会被道书之上记在的法诀文字轻易拨动之后,这才又从头开始逐字逐句的钻研起来。

    道基之境,是仙途之始。

    究其本真,旨在寻觅人体自初身之时随天地而生的一点先天元精,从而转人体精元内气为先天元炁,始入道途。

    此元精虽存于人体之中,却是天地本源,先天之属。

    先天元精觅得,修行者便能采炼精元内气,生成先天元炁。

    人体精元内气之流于修家术语之中,又称之为‘外药’。元精得觅,方可采药修行,故有‘外药生而后采’之说。

    此中玄玄,非仙家精义在身,不能尽数领会。

    而唯有这先天元炁凝聚,修行之人,也才可叩破玄关,天人交感,勾动天地灵机,而使灵机入体,修成元真,踏入道法修行之路。

    有口诀曰:“修仙难在立仙根,灵机一点是本真。若要成仙需问我,我身来处道有门。”

    道基关窍,在此先天元精。

    筑基之法,关窍便也在这一点元精寻觅之上。

    王则细细观览《子午凝炁诀》,浑浑不知岁月,及至揣摩不下千百遍后,自觉内中种种,尽皆融汇于心,方才调神养息,准备筑基修行。

    黄龙洲浩大,修真宗门不知凡几。

    仙道法诀难以计数,但这筑基第一步,却也是殊途同归。

    《子午凝炁诀》有言:“道基之始,在乎炼己。元精为丹,身是鼎炉。安炉立鼎,聚炁始成。”

    是以这道基第一步,也便谓之‘安炉立鼎’。

    说来复杂,行之却是不难。

    倒不是这里头的道理简单,而是王则这般道途都未入的修行者,不必要究其根本道理,便是有心琢磨,也难明悟。

    对于他这等人来说,只需按着道书来炼,自然便能成就那‘安炉立鼎’之功。

    道书的作用,本就是点破玄机,以详细的口诀指引,引导修行者呼吸吐纳,行精气于周天,从而发现那先天一窍,将这‘元精宝丹’寻觅而出。

    否则若是每个修行之人,都需要将道基炼成的种种根本了然于心,才能突破,也不必什么修行法诀了。

    王则自然不是什么钻牛角尖的性子,大略明悟道基之境种种细则之后。

    便自神思默运,将《子午凝炁诀》种种口诀术语,于脑海之中一一流转。

    他有修习内家功夫的经验,此外还曾炼过旁门剑诀。正法凝炁之道虽非寻常,可元精寻觅,本也是精气搬运引动而来。

    而搬运精气的功夫,他却熟练。

    是以任凭气血流转,精元炼身,演化种种身躯异样,王则也自巍然不动。

    心神定静,只一丝不苟按着《子午凝炁诀》指引,搬运精气,吐纳呼吸。

    道诀指引之下,王则体内积累多年的浩瀚精元内气,如河流一般流转周天经脉,出入百骸窍穴之中。

    如此周天循环,窍穴吐纳。

    王则体内精气流转,曾经内炼心法所得种种修行痕迹,一应消去。

    整个身体的经脉窍穴系统,便仿佛被一种神秘手段连同起来。

    一如这些经脉窍穴,都有了自己的呼吸一般,协心共力,同寻本真。

    竟不知过了多久,冥冥杳杳之间,王则只觉自家脐下三寸,丹田所在,隐约有凉意袭来。

    恍惚之间,心神隐约得见一混混虚空,虚空之中,气雾如云,团团聚于一处。

    气雾越积越多,眼见竟成漩涡。

    片刻之后,于虚空中钻出一点,其后蜂拥而入,不见了行迹。

    一时之间,王则整个人仿佛失了五脏六腑,经络骨骸,惶惶如一空囊,心神也是一荡,眼见清明。

    须臾。

    心思惶惶的王则,忽觉身躯再次充盈,丹田溢满之感袭来。

    细做感应,本身精元之气,恍有变化,却又说不出有何不同。

    与此同时,他只觉丹田之中,似生一呼吸秘窍。

    此窍呼吸吐纳,便如人身一般,吞吐起他的丹田精元之气来。

    如此反复,不知几合。

    精气变化之感,愈发明晰。

    及至丹田团团精元,复又流转周天,遍行四肢百脉,炼洗周身。

    以致身躯一震,生出新生之感,欢喜自来。

    王则方才明悟此中变化。

    却是元精得觅,丹窍初开,元炁始成,得入道途了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道基一成,便已非凡类。

    王则此时积精化炁,立时感觉与原本武道内气大为不同,内气是元精之力,肉身脏腑劲力显化,增持武者种种异力。虽能使人强健身躯,平添气力,终究不如元炁奇妙。

    这元炁存身丹田之内,兼内力之能,可增持气力,更能洗炼身躯,补益肉身,增添寿数,端得玄妙非常。

    种种外显之力暂且不说,毕竟如今王则只是元炁初生,纵然时刻转化四十余载修行内气精元之力,一时片刻,也尚且孱弱。

    也难说有几分威能。

    只说如今这元精之力流转全身,王则便觉肉身轻盈不少,四肢百骸麻麻痒痒,似是早年江湖搏杀、修炼异术所留暗伤得到了些许修复一般。

    他早先练得不弱内力,呼吸之下,全力运转内力,能使出三五百斤的力道来,已是人中强手。

    而今元炁在身,稍稍顺着筋脉运炼全身,便觉轻飘飘一掌,已有此前全力出手的力道了。

    此中变化,可见一斑。

    道基成就,此后只需采炼四时风露、五谷真精化作‘外药’,以养先天元炁,此后进火退符,温补经脉,养炼穴窍,通达周天,便可再求玄关真途了。

    二十余载习功练武,十余载江湖寻仙,而今总算初窥门径,炼得几分仙道之基。

    王则一时竟有几分虚幻。

    吐纳之后,感应体内汨汨流转,无时无刻不在修复身躯的先天元炁,方才又得几分真实。

    随之而来的,便是一股振奋之感。

    此感积聚,不过片刻,便引得王则气血微腾。

    若非江湖经历时日不短,性子早已打磨坚韧,多数时候又都较为警惕,只怕此时都已长啸出声了。

    但饶是如此,实在不是很能压住心中躁动的王则,依旧一跃起身。

    自一旁石桌之上,取过了自家长剑,推开洞门,提剑大步往洞外走去。

    出得洞外,也不知是否天意,外头正是万里晴空,山间有那么几朵白云,更多却是山景尽入眼帘。苍茫晴空,郁郁丛林,更涨人心中豪气。

    洞府之前,两丈见方的崖台,不窄不宽,王则目光自远处收回,双眸一凝,竟是在石台之上,舞起了长剑。

    但见天光之下,剑光旋舞,如同深山瀑布垂落,激起白浪滔滔!

    王则行走江湖,除了一身浑厚内力,因修旁门剑诀,揣摩凡俗剑术颇有年月,剑路功夫也是一绝。

    而今心中豪气推动之下,一招一式之间,更显剑光威能,直叫人看得目眩神迷。

    剑舞寒光,不过片刻。

    石台周遭,已是不知多少剑痕。

    王则额头见汗,心中却是畅快淋漓。

    半晌。

    收剑而立,远眺重山,目中神光灼灼,昔日求道不成所积暮气,已是尽去了。

    仙道初成,烦恼洗净,王则心中也渐平静下来。

    他转念想到《子午凝炁诀》来处,联想到陆镜生身上,又忆起老道士五衰之景,又有几分警醒。

    纵使道基有成,也不过增添几十寿数,若是不能叩破玄关,终究也逃不过陆镜生的下场。

    《菜根谭》有言:“顺境不足喜,逆境不足忧。”

    而今功行虽就,不过小儿爬地,切不可得意忘形。

    前车之鉴。

    王则一时之间却也愈发平去了心下躁动。

    念头回转,王则想起身上陆镜生委托。

    便想要回洞府备些吃食,再去百丈岩处看看浮鼎宗所造的时刻法器,确定时日,也免得误了陆镜生委托。

    然而就在这时,他元炁初生,惯走周天之后,所得敏锐感官,忽生感应。

    于是扭头朝着接连自家洞府的石栈看去。

    果见一身姿富态的中年道人,踏步而来。

    道人瞧着四五十岁年纪,其人身着宽松灰蓝道袍,头挽道髻,滚头圆脑,一双绿豆小眼,生得八字短胡,油光满面,给人油滑之感。

    石栈攀登,袖袍飘动之间,大肚挺收,更有几分滑稽。

    他一路来到王则面前,看向他的目光里带着几分戏谑,不等王则开口,便自冷声道:“王则,你可还记得我?”

    王则闻声,细做分辨之后,眉头不由微挑。

    来人他却认得,其人名作单庐,乃是赤霞观中,一位记名弟子的仆从。

    早年那位赤霞观弟子还曾因此人与他主家赵元有过恩怨,王则身为赵元护卫,却尊赵元之命,对此人有过教训。

    只是后来那位赤霞观弟子自觉道途难成,便自下山去了。

    按理来说,单庐身为仆从,也该随之下山了才是,怎么还留在积云山上?

    而且看其势态,分明是冲着自己所来,却让王则有些莫名。

    “单兄?”

    对于此人为何还能留在积云山上这件事,王则并不在意,他只感觉此人似乎不怀好意,于是提起几分警惕。

    “看来你记性倒是不差,比起赵元来说,却要好多了。”单庐阴阴一笑。

    听到此人提及赵元名字,王则心下微动,莫非真是为了昔年旧怨,来找麻烦的?

    但看此人方才行走体态,也不似道基有成的人物,应当未曾入道。

    纵然因为某些原因,得以留在积云山上,又哪里来的胆子如此明目张胆的来找他的麻烦?

    而且还直呼赵元的名字?

    “单兄此来何意?”

    王则眼下道基有成,心正开阔。加上心思已经转到了陆镜生委托之上,因此虽然单庐语气多有不逊,但也不想与人计较,平添麻烦。

    于是语气也是十分平和。

    见王则似乎对自己的到来并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,单庐面色微沉,但不知想到了什么,没有发作,只哼道:“你既在此,便速速收拾行装,随我走一趟吧!”

    王则皱眉,这话无根无源,十分的没来由。

    他与单庐又无生意往来,此人也与自己,也不是赵元这主家护卫之间的关系,凭何吩咐自己?

    但他也清楚,单庐明显不是胡言乱语,不由问道:“单兄此言何意?”

    单庐冷声道:“奉我家公子之命,召你过府听用。”

    “此事已与赵元打过招呼,多的你也莫问,老实听从安排便是!”

    简直莫名其妙。

    王则有些无语。

    但琢磨单庐口中老爷,不由挑眉问道:“你家公子?”

    单庐闻言,似有几分得意道:“不错,我家公子乃是赤霞观入门弟子祁正谷,便是赵元身份,也大大不如。怎么,还不赶紧收拾行李?”

    祁正谷?

    王则心下微动,这名字他却听过。

    积云山三观弟子数百,但三观真正的入门弟子,却不过三四十人。

    其中赤霞观入门弟子一十七人,其中便有这祁正谷。

    王则实没料到,单庐一个记名弟子仆从,转眼居然混到了祁正谷的门下。

    虽然不知祁正谷找自己是要做什么事情,但看单庐来势汹汹,明白这里头只怕有不小问题。

    他眼下虽然凝成道基,但就算是赤霞观记名弟子,也依旧不好得罪,遑论祁正谷了。

    只是贸然前往,难说会发生什么事情,何况单庐这个传令之人还与他有旧怨。

    王则更不敢含糊。

    于是道:“原来是祁仙师有召,此事好说,不过单兄既是仆从,想必也知王某难处,王某还需问过我家公子才是。”

    眼见单庐眼目一睁,似乎又要说些什么。

    王则不急不缓道:“时辰或许耽误几分,但没有主家吩咐,王某也不好胡乱听人安排,这般心思,想必就算是祁仙师知晓,也能理解吧?”

    单庐有些恼火,他此来本就是因为惦记昔年恩怨,借着这个机会压一压王则,发泄一些怨气。却没想到自己都搬出了祁正谷,王则还如此淡定。

    可他还不好多说什么,他虽然直呼赵元名字,似乎有祁正谷撑腰后,对赵元这赤霞观记名弟子也不太看得上了。

    但实际身份在那,却也不好真个罪了赵元。

    而且王则此言,表的是对主家的忠心,若是自己强行要王则跟着走,身为祁正谷仆从,真要闹到了祁正谷那边,也没他好果子吃。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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